他不由得回忆起李院士来上海的那天中午，自己在与宋浩明摊牌之后，也是在楼下碰上了过来通知筹备组来访的祝千帆。

那一天，邓挺向他抛出了橄榄枝，他并没有接受。但之后这段时间，他每天都在心中想着这件事。尽管宋浩明在他当面指责之后并没有对他怎么样，甚至在很多场合还很照顾他的感受，但被邓挺当初种下的那颗种子却伴随着春天的到来开始发芽，长大。

很多时候，他内心在激烈交战。

一个声音在说：“上海翔仪虽然股东们都很强，甚至还包括卫星院，但毕竟是个初创公司，各方面的稳定性和待遇能够跟卫星院相比吗？卫星院可是中国科学院的直属单位！更何况你已经是副院长，虽然因为年龄关系，不太可能扶正，但无论是行政级别，还是社会地位，都已经足够优越了。宋院长尽管没能给你太多实质支持，但他气量还是不错的啊，给了你充分的空间，你这样对待他，他也并没有给你穿小鞋......你一定要离开吗？”

另一个声音则在说：“‘万星’计划这样的重大项目，不是谁都有机会参与的，如果不加入上海翔仪，你就只能继续在卫星院给他们做供应商，提供卫星，可就无法在系统层面去把控全局，更遑论以后的运营了——而这样的星座更有意思和挑战性的，反而是星座建成后的运营，无论是站在国家安全，还是经济与社会效益的角度，运营阶段才是真刀真枪呢！你真要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吗？更何况，上海翔仪是企业，待遇方面肯定可以谈，没准会比院里高不少呢！而且，邓挺年富力强，思路开阔，敢拼敢闯，也是个很好的领导和合作伙伴......”

他则对这两个声音同时说：“你不能什么都想要！”

思绪翻滚间，祝千帆已经走到他的面前，主动打招呼道：“张院，您这会儿有时间吗？我有事情想汇报一下。”

张砥砺立刻将自己从刚才的情绪中抽离出来，答道：“我有空，要不陪我在院里走走？然后我们一起去食堂吃饭？”

祝千帆笑道：“陪您散步没问题，但是一起去吃饭就算了吧，你们领导有专门的用餐区域，我可不想被别人说闲话，说我只知道蹭领导。”

“你小子哪来的这么多心眼？”张砥砺笑道：“我们是在谈工作。”

“那好吧。”

两人在淡淡的春日阳光下走着。还未到午饭时间，因此，院子里的人并不多，太阳照射在身上似乎也起不了太大的保暖作用，或者说，心理上带来的温暖感觉要甚于生理上。

见祝千帆一直沉默，张砥砺问道：“你刚才不是说有事要说吗？怎么又不说了？”

“我......”祝千帆似乎有些纠结：“我不太好意思说出口。”

张砥砺一愣，问道：“你小子不会是想走吧？”

祝千帆也愣住了，心想：“您怎么知道......”

看到祝千帆的表情，张砥砺停下脚步：“你真是来辞职的？”

祝千帆也不自觉地站定，不敢直视张砥砺的目光，小声地回答：“是......”

“你要去哪里？”

张砥砺没有办点废话，压迫感十足。

但祝千帆心想：“反正都说出来了，干嘛像做贼一样啊！难以启齿，最艰难的不就是刚才那一下吗？说出来之后还怕什么！”

于是，他挺了挺胸，回答道：“我想去翔仪。”

张砥砺一怔：“上海翔仪？”

“是的。他们今天正式揭牌了，而且在招兵买马，我想加入他们，接着在系统层面去干‘万星’计划。在卫星院这几年，得到您和各位领导的栽培，我有幸参与了好几个型号，也包括北斗三号，但是干的都是产品层面的东西，都是卫星平台、载荷这些，我真心想到一个更加上层的地方去发展，想看看整个系统是怎么运转的，尤其是卫星投入应用之后，又是如何运营的。张院，我其实还没有向谭所提这个想法，但是，我知道他一定会征求您的意见，也需要得到您的批准，所以我不如干脆直接找您先说，请您理解我这个决定！”

祝千帆把心里的话一口气给说了出来。

张砥砺心里“咯噔”一声。

“他要去的理由竟然跟我的很相似！”

不过，他还是问道：“小祝，你知道我们一直都很看重你。整个通信所上百号人，有潜力的年轻人当中，韦芝性格太冲，董晃又过于滑头，你是我们未来中层干部的梯队候选，这一点，我想你很清楚，你真要考虑放弃这一切吗？”

祝千帆满不在乎地回答：“谢谢您的器重和提点，我都想过了，这些都是虚的，我并没有很强烈的官瘾，我也能够亲眼看到，谭所在所长的位置上，要处理很多跟本职工作无关的事情，我并不喜欢那样，我觉得都没有意义......我只想把事情做好，能够创造出真正的价值。”

盯着祝千帆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，张砥砺确认，这个年轻小伙是在认真地向他表明立场。或者说，他不像一些号称要辞职的人，说是要辞职，实际上却是以之为借口去争取更多的利益或者更高的待遇，最后还留了下来。

祝千帆已经下定决心了，这是通知，不是商量。

哪怕他张砥砺此刻阻拦又有什么意义呢？祝千帆也不过是身在曹营心在汉罢了。

想到这里，张砥砺也不再纠结，微微点了点头：“如果你已经想清楚了，我没有什么理由妨碍你为自己选择的人生发展道路，毕竟我也不是你爸，再说，你爸也没有这个权利吧。”

“谢谢张院理解！”祝千帆十分激动。

张砥砺摆了摆手：“不要这样，那现在可以陪我走两圈，然后一起去食堂吃午饭了吧？”

“没问题！”

祝千帆心里充满喜悦，他看向地面上在阳光照射下自己的淡淡的影子，心中充满了对过去的回忆和对新的不确定的未来的憧憬。